道:“万事总有先机,便拿咱们二人来说,你如何自南边来了这里,前番又多个宝姐姐?可见好事多磨这话是不错的。”黛玉掩口打了欠,道:“又混扯起我们来,你才回了家多少时日?你既有心为云儿终身打算,便自寻了那样巧宗去,若果然应了你的话,我也只瞧着的。”二人说了这里的话,宝玉至后又轻声说起春宵之事,只抵近看着道:“古人都说了只羡鸳鸯不羡仙呢。”黛玉早一手捂了宝玉嘴,宝玉口只容易张合不利,犹含糊不清笑道:“底下往文起表兄那里,取回唐寅那幅画,妹妹……”黛玉早抽身的离座,宝玉只得止说,因拿眼看着等他,黛玉离了几步却低头微转面,一对星目莞尔一瞥自是嗔容满面。宝玉看他只在心里叹了,因命丫头将手里麒麟原只送还了子初处,贞儿答应着接了麒麟,只回话院外早来人请传饭,双儿早拿水上来伺候二人盥手,贞儿自去送了麒麟。屋里一时摆了饭伺候二人吃了,黛玉命取了水,宝玉櫛浴了,换了一身素绸裤袄,坐了又吃了茶,便见子初润格兄妹进来,黛玉见了润格便十分欢喜,受礼毕早使跟前坐着,拉手摩挲问了几句话,知是由王夫人处才下来,子初只向书架上挑了会子书,拿了书便问润格一起走不,黛玉知他二人还往怡红院一回,因使原一道辞了去了。
黛玉往书案前又写了几个字,宝玉叫了往妆前,方卸了残妆。房中诸人伏侍洗漱宽衣,伺候入帐安寝。宝玉枕上忽笑了道:“今日老爷竟说我大可撰纪书册呢,还道教化了世人的。”黛玉安枕合眼的道:“你的学问,我却知道。大凡立书传记,必是有一番游历,或是些如绿林,如改朝换代,或有那些野史杜撰衍化得来的,才子佳人本人真迹,这些里头作文章方可使得。你才几岁,我说的你手里全无,可拿了什么向人道呢?”宝玉看他笑道:“我只说是老爷的话罢了,你又认真起来。”说完却自出神,黛玉拿眼只瞬了,见他双目鳏鳏,才要说,因睡意沉迷,只打了欠,侧身的只顾睡着了。一夜晚景,少作赘述。
只说史湘云携回麒麟,进了屋中又是一番模样。原来史湘云闺阁时代,无意间在蔷薇架下初捡得麒麟,当日便因在园中见览过宝玉处的如“牡丹亭”,“桃花扇”,“莺莺传”等此类野传,自是一腔怀春憧憬思癔,却被宝玉误以为他所遗失,一日里满腹缠绵逗结伤怀顿时雪释冰消。怎料得今朝忽又重温旧怆。夜里只使一方旧鲛绡裹了掖入枕边,被里辗转,冥思叹息只禁不住寂然泪下。这史湘云虽寡居,又早自诩遇变不惊,无思琵琶再抱,情状亦去是,怎奈今时一介小小金饰物,只勾起芳华时日刻骨铭心之念,虽自许只算故梦一场,却又于心不甘的。又有宝玉说了“麒麟原祥瑞所主”的话,不免心里往复惦忖忘神,竟夜生走寐之宵。几番独对手中麒麟,自道了:“也罢了,想来我此生里有他已足。”
翌日早起便懒怠出帷,只补睡至红日高照方醒。翠缕屋里听醒了,叫丫头预备了,只近旁伺候,因回了哥儿已来过。史湘云离了寝坞往妆前坐了,问哥儿来有何事,翠缕回了来讨麒麟,史湘云停了一回,道:“他的麒麟原是他义父所授,只拿了那边的便是了他的,这里却没有他的麒麟。这个道理还须教了,真真发憨。”翠缕应了,只传了饭来。几个人伺候洗漱罢,伺候摆了饭,一时史湘云才吃了,净手漱口毕,便有平儿处打发了那个人送来绣坊一季利银,史湘云叫打赏了去了,吃茶因拿眼看了,见此季均来的银子只比往时短了百两,也不多作了猜想,只叫点了注册薄使收了去。正思往潇湘馆,好与林黛玉说及过端午的话,只见芳官自门外进来了。
史湘云只招呼了请芳官坐,叫丫头拿茶给他。芳官谢了,便道因听了丫头说园子里出了麒麟,闲来逛逛的见识见识。史湘云笑道:“那个原是宝玉早日里遗失的,现只在宝玉那里。”芳官听得糊涂,也不便再打问。史湘云因念他和贾环只靠操持家庙地亩,平日屋里又要织麻合线的自养,月钱不过同园里管事的一般,料后手短促,便使翠缕包了五十两银子给芳官。芳官忙只推辞,笑道:“宝二奶奶才打发人送去了五十两,我正要上门谢福了二奶奶去,顺路只先进来瞧瞧亲家奶奶,哪里还望再这里得了,倒成了花子了。”史湘云笑道:“哪里可有这样体面的花子呢。便是我也须称了你环三奶奶呢。原是你单赖着月钱过活,难保时有银子不到之处,给你你便拿着,谁叫我这个亲戚混赖在你们院子里,见了你们主子奶奶,岂不得上点子贡。”说只笑了。
芳官嗳叹,道:“亲家奶奶只管豪气诙谐的,我自知禁受不起。平日得的这里好处还少么,这里姐儿一应顽的使的穿用的,我们家的只当自己的一样,白恬着不知已拿了多少去。”史湘云笑道:“你回回的这样,叫我怎样样呢?倒是我求你似的。快收着罢,叫丫头看着,倒象我们生分了。”芳官早起身福礼的谢了,眼中滴泪,丫头双喜一旁接了银子,芳官遂茶也忘领的,因辞了出门只去了。
翠缕见去叫收了茶杯,嘟囔的道:“总是个怪人,只说不要,回回接了只一抬脚便走,瞧着今日也是为着银子来的罢了,又说起麒麟来。”史湘云止他道:“休顾着絮叨,赖好人家也是主子,岂由你这里混说呢。”翠缕道:“园里的主子奶奶,也只他这么个样儿,”正说话听外头藕官声音,便掩口,遂见蕊官来了。蕊官请了安,笑回道:“我们奶奶使来打听,问奶奶这里总共得了多少庄子上发下的银子。还叫回话,初哥儿的麒麟昨儿已送还了去。”翠缕依命报了账目,蕊官听了便道立等回去回了话,因辞了转身便要去,史湘云才要叫回,却止了,半日独坐,只往里头榻边歪下。
蕊官又与藕官一处说了些话,便回了潇湘馆,向黛玉宝玉回了话,贞儿一旁道:“才往哥儿那里送了衣,走到桥头,只看见三奶奶才由怡红院出去的样子。”黛玉依窗坐着,手里刺绣道:“他出去不出去的,又当个事来说。”宝玉书案坐着看书,听了只道:“芳官环儿也算是咱们家的穷人了。”黛玉道:“能穷了哪里?一般的丫头婆子答应着,往人前站了,还是一般的体面。只往云儿那里去作什么。”说着,便听院子里来了人,屋门口的接了请帖拿进,宝玉早过来看,见原是薛蟠发来的,只叫下帖的进来,遂往桌这边椅上坐了,又递桌那头黛玉使看。来的只是薛家派来的一个管事女人,进屋站在卧房格外洞形门口穿堂,只半掩身格幕边,向内道:“我们老奶奶和大爷特叫来请宝二爷,今儿原是大爷寿日,园子里各处都已有人各个只请去了。我们那边几日里各色早预备下了,请宝二爷二奶奶午间便只过去吃酒。”宝玉听了便站起的道:“又是大哥哥好日子这样事,我是必去的。”又向帘外的女人吩咐道:“你回去就说了,我立刻过去。”女人应了“是”,便辞去。
黛玉早使取了包袱来,五儿等解包袱拿袍服鞋帽,宝玉又亲挑了一回,一时只穿戴了,又换了几番折扇拿了手上,往镜前自顾。黛玉坐着只瞧桌上新鲜瓶花,笑道:“这可脱缰了,再只混吃海喝的去。”宝玉过来坐了按捺吃茶,笑道:“姨妈听是几日里只睡着,还得去了请安的瞧瞧。你只跟着老太太,再说。”黛玉只催着使出屋,外头茗烟等早得了话已院外的等着,还有贾政命了叫奎儿小子跟着看他。宝玉院门口上马,四五个人跟着只去了。
到了这边门首,早有门口的远远看见只进去了一个向内报了,这里又伺候才拉马下去,就见贾蓉贾环跟着个服饰照亮仪容端整的人只迎出,宝玉与之见过了,相请了进来,因扭头问贾蓉道:“冯世兄该早来了罢?”却听那位面目清俊的人笑回道:“正要问宝二爷,可曾见了冯爷,倒也问起来。”宝玉停步看他道:“请问阁下……”那人便侧向着,只抱拳道:“鄙人祝泰梓。早年宝二爷大婚,在下与冯世兄,卫亲同这里的薛大爷同往恭贺,只一桌吃酒,这倒罢了。此前与宝二爷一起于沈琼世兄府上曾同桌把酒,犹记宝二爷行的好酒令,只看二爷将在下已是忘怀了,真叫贵人多忘事了。”宝玉略忖了,方忆起此人来,拱了手笑道:“那一回是沈世伯大寿,在沈府里热闹了一日。”祝泰齐笑道:“可是想起了。二爷大婚,自是娇客,也不能看见了,只沈府里一处吃酒,我倒记忆犹新的。”宝玉笑道:“只冯世兄如何今日不见?如何竟少了他去?”祝泰齐请了往进,道:“可又来,我也想他早在这里呢。”话落,早见薛蟠只忙忙的出来,迎请的进去。
只见当堂上斗大的红幅满天星寿字轴挂,案两端供着松竹彩釉大肚尊,桌上摆满寿桃鲜果之属。贾珍贾琏上首大靠椅上坐着吃茶,宝玉上前见过了,众人便拉薛蟠正中红袱锦垫靠椅上使坐,宝玉退后向着才揖了,薛蟠红了脸早跳下椅挽他使免,宝玉略拜福早恭祝了。因道往后头薛姨妈房里瞧了,珍琏只使去了。
宝玉进了后堂见了薛姨妈,向着请了安,薛姨妈使坐了,问了几句话,见他茶也不领,便催了使原回前院吃酒,宝玉辞了出来。
宝玉复进了堂前,只见薛蟠酒桌前离了袱彩主位大靠椅,叫人挪了椅子上来只坐了,道:“叫拿了我的新褂子来,搭着那椅上倒好,我还这般坐了心里才实在,也不碍吃酒了。”说着见宝玉回来,又离座站起的拉了宝玉只入席。宝玉见满桌珍馐海味,众人尝了只称盛,薛蝌笑道:“美馔对美酒,这酒也是早日的御酒呢。”说着早端杯的请了,众人吃了点头。薛蟠笑道:“离京那时,只往花园里挑了深坑埋着坛子。虽已剩下不多些,此番回来了,却因只为等着今日这一遭,平日里原不曾糟蹋了。”陈子俊睃巡了桌上诸人,笑道:“薛大爷怎又说了剖腹藏珠的话来?何谓平日吃酒便叫作糟蹋了?”薛蟠犹笑道:“我只对你,若你今日也不来,也可道了是辜负了他。”众人一笑,道了:“这里只辜负一词倒也改口的何其快了。”众人哄笑了,相劝把酒,复向薛蟠恭祝了,薛蟠站起的抱拳相请,脸越发胀红的。
陈子俊座捱贾珍,因请了二人对吃了,便问起贾珍当日战事的话。贾琏只问了宝玉薛姨妈还要哪样药材,好叫人送来。薛蟠又往院里两桌那里看了,一桌自是管家带着两边几个哥儿,一桌乃是张德辉等各个行当铺面的管事跑腿的伙计。薛蟠看着使人向这两桌发了封包,便原回来。
众人知是薛姨妈抱恙,是以并无杂耍说书等热闹。此时薛姨妈王夫人等诸女眷只在后棠饮宴。这里又送了酒席进了园子,供贾政与清客吃酒。薛蟠早早叫人向宝玉暗嘱了,只使酒罢暂留下等着。一时谈宴闲话吃了茶,贾珍只恃长称了先去,贾琏便也一起往后头辞了薛姨妈,只跟着贾珍也回去。
薛陈宝玉三人送了贾珍贾琏带着桂儿子初贾棠等至门外,薛蟠另小厮请了宝玉陈子俊往书房吃茶暂歇,见贾珍等骑马乘车的去了,自己又送完院中伙计,回房另换了衣,方来书房见他二人。
进来又命拿来果点伺候,只屏退了闲人,亲掩了门回身便往椅上跌坐了,使手自抱了头,口里早道了:“可了不得了!”宝俊二人只惊问他出了何事,薛蟠越发捂脸只哽咽的道:“你二位不知道么?我那百里无一的柳二哥,竟是那般只去了阎王殿里,血喇喇……殁了,完了……”陈子俊犹可,宝玉早也掉下泪来。
陈子俊劝道:“请二位爷节哀。”薛蟠自往杯里注了茶,请了先吃了一杯,平复了心气,道:“柳义士本真英雄,实不想只落下那般下场的。我只恨不能替他身死,如今便想拜祭一回,也只好趁夜里偷着去罢了,可怜,可怜!”宝玉道:“这又是为何?”陈子俊道:“权势不容罢了,更何道理?嗳,如今逝者已矣,我等正该保重,只等或有一天出了这口恶气,以慰英灵!”
宝玉因听他父亲所说甄柳二人乃异途末路之人,忽听陈子俊说话如此,心下暗惊,因忖堂上不另外出恐妄自勾结,想来便是了,便觉有些可俱,半日只道了:“未知冯世兄近来往哪里去了,今日也不来此。”薛蟠道:“要见他,还需些时日。此时休提他,有酒便是。底下我们三人再饮一回,散散闷气方好。”陈子俊吃茶笑道:“令表兄弟二人果至情至性之人,不妄了结识一场。”宝薛只道了“惭愧”,门外只隔窗回话道了姨太太诸眷和姐儿几个白去了,薛蟠便开门向门口站了吩咐一回,回身只向架子上取了棋盒,请宝俊二人下棋消遣,道了慢待,自往里头榻上和衣歪着复只暗自落泪。
宝骏二人对弈两局下来,宝玉只拱手称赞道:“陈兄好手段!”陈子俊拱手笑道:“侥幸险胜,二爷只承让。”薛蟠假寐一时,只将柳湘莲惨死的伤悼稍可平复,听他二人棋住,过来命人端水伺候,请宝骏更衣盥手,早叫备下酒菜这里摆下,三人请了环桌落坐。小厮一旁伺候斟酒,宝骏拿杯复只恭贺了,薛蟠摆手使免,只请他二人,因摇头长叹,也不吃了酒,又说起多年别景。
酒过三巡,宝玉忽想起一事,道:“不知陈世兄结识的同庚当中,可也有偏爱麒麟者?”陈蟠二人相觑了,薛蟠住筷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