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入靶场的谢乐宴仍然隐匿身形前进着,自从入了大殿后,他一直有一种恍惚感,但他的体质一直以来都有较高的毒性免疫,那些邪兽散发的毒性对他的影响不应当这样明显。
而当他踏上靶场黄沙的土地的一瞬间,他竟然生出一股诡异的熟悉感。这种过于荒谬的错觉却在时时刻刻提醒这里究竟有多危险。
按照往常的经验,邪兽在大量繁殖子嗣的时候,也是它最虚弱的时候。
通常强大的个体和无可比拟的繁衍能力不会同时出现,那不仅对于灵气的需求量过高,同时也对邪兽的本源天赋有极高的要求。
邪兽也与修士一样,依据灵根,跟脚,修行的门类有着不同的区分。
就像是天灵根的修士天生就受天道喜爱,修行更加一帆风顺一样,本源天赋高的邪兽从出生起就比其他邪兽更加强大。
它们会更加擅长蛊惑人心,又或者能够轻而易举地将灵气化为自己所用的邪气。
谢乐宴判断这个叫做盲的邪兽就是非常罕见的本源天赋极高的邪兽。
它已经向魔界的世人展现了它超强的繁衍能力,那么,它的本体,又会是怎样的呢?
谢乐宴想,他马上就要知道答案了,因为他听见,就在眼前混合着漫天黄沙的黑气中,慢慢地蠕动着,出来了一个大家伙。
谢乐宴将匕首按在身前,灵力疯狂运转,抵御着黑气的侵袭。
“初次见面,……乐宴?”
嘶哑的震动着的低沉声音响起,它的声音里是滞涩的迟疑,猩红色的眼珠从黑雾中蓦然睁大,它露出它丑陋的庞大身躯来。
一座小山一样的肉团,奇异的经络像活动的长虫一样分布在肉团表面。
嫩红色的表皮好像一戳就会破,薄薄的透露出里面黄红的肌肉来。
它裂开大嘴,因为没有骨骼的支撑,几乎半个脑袋都咧成了两半,它一开口,就散发出灰黑色的毒气来。
远处突然传来一个不明晰的东西从高处掉落的声响,只是无论是谢乐宴还是盲都没有分出注意力去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。
“好久,好久……见……”
肉团因为过于臃肿的身体而无法很好控制,它伸出触须来,拨开前面阻挡着的箭靶。
眼前的邪兽精确无比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,他从未来过此地,因此,告密者只会是莫凌光。
谢乐宴暗暗握紧另一只手,将雷灵力运行压缩在手掌中。
见自己的呼唤没有得到回应,肉团显得有些躁动,它很难控制住自己过大的瘤子一样的东西身躯,只能用触须牢牢嵌在地面下,缓慢地拖动着自己。
这与离恨天的描述有诸多不相符的地方,但谢乐宴相信并不是他撒了谎,恐怕是眼前这盲又出了些幺蛾子。
这盲古怪得很,说是一只邪兽,可它的身体中却不止一个邪丹,心脏处,腹部,甚至四肢,头颅。更不要说它背后孕育子嗣的肉瘤子,密密麻麻的全是未成形的邪丹。
那毒气也不单单是一种,而是从它的四肢百骸中汇聚起来,是不同的黑的集合。
“臭东西,还想吞噬我,去死啊!”
从盲的腹部突然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声音。
谢乐宴皱眉,后撤了一步,不知道盲卖的什么关子。
“你,站在那的垃圾,还在等什么,来一刀杀了这破玩意儿啊!”
那声音又响起,盲迟钝地用触须挠了挠头,像是在奇怪,为什么身体里那个外来的神魂还没有被消化,还有说话的闲情雅致。
“你又是谁?”
谢乐宴高声问。
盲的行动过于迟缓了,与离恨天描述的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恐怖邪兽大相径庭,还有这个突然出现的怪声,难道是它体内尚未完全转化的食物?可那人又是如何保持清醒的呢?
那人噎了一声,或许是没有想到在这样危急存亡的关头,他还有心思来探究自己的身份。
说话的怪声正是原左护法宁仰奚。
在他满心满眼地以为自己成功融合并能够完全支配盲的躯体后,他却受到了来自东洲的邪恶的道修世家的戕害。
那叫做莫凌光的小鬼头,看起来老实,实际也是个心黑的狠人,装作柔柔弱弱的样子,一问还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。
哪里能够想到在这样看似高雅的皮囊之下,暗藏着怨毒的内心。
那恶心玩意儿,叫什么莫景岚的,天高皇帝远的,还真以为帮他们一把就可以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了,他宁家兄弟的名号可不是白得的。
又是威逼利诱,又是说一半藏一半,还妄想让这怪物的意识来杀死自己。他们还真是小看了能坐上左护法之位的自己。
宁仰奚去过东洲,大部分都是些天赋平平的庸人,也就胜在他们生活的环境好过魔界许多,灵气也充沛,才让那许多无才无能的人得了便宜。
他向来看不上东洲的道修,但是家族的生意却与东洲息息相关,他从那些他全然看不上的人的手里拿来宝贵的器物,用来铺就自己权势滔天的美梦。
可如今他却在他曾经看不上的人那里栽了跟头,甚至不止一个。
他生气得发狂,怒火中烧席卷了他全部的神志,他恨不得把那破戒指杂碎,再手刃了那个恶心玩意儿。可惜,他做不到。
不知道莫凌光喂了他个什么东西,吃下去以后,他明显感受到盲的躯体的变化,更加凝练,更加强壮,也,更加不受控制。
那个不知名的东西下肚后的第二日,宁仰奚感受到自己现在所在的这个躯壳里,好像突然生出了一个新的灵智。
一个崭新又古老的灵魂在他的神魂畔苏醒。
然后它散发出灼热的气息,将他炙烤得心焦。
什么东西胆敢与他争抢身体!
宁仰奚不愿被那玩意儿压一头,于是散发出自己的威压来,神识汇聚成一把长剑,铮然刺向那个突然出现的神魂。
当常见的顶端没入那个散发着奇异光晕的光圈的时候,宁仰奚感受到脑海深处传来的剧痛。
仿佛那把长剑插入的不是它的神魂,而是自己的意识。
这不对劲,自己的邪气与那东西相接触的一瞬间,他的所有力量都在以一个肉眼可见的速度流失,然后被那东西吸收。
而后,它像是吃饱了,打了个饱嗝,奇异的光晕甚至更加明亮,刺痛了宁仰奚的神魂。
“兄长,不好!莫凌光那小贼给我吃的东西不对劲!”
宁仰客听见阿弟的呼唤,立马揪起莫凌光的前领,厉声质问道:“你他娘的究竟做了什么?”
莫凌光无所谓地笑道,眼神里不再有前头的虚与委蛇,只听到他冷峻的一声动手——
宁仰奚发现身体不再受自己的控制,盲伸出锋利的触须,毫不留情地将触须横穿进宁仰客的身体里。
咕嘟——咕嘟——
宁仰奚感受到宁仰客身上的魔气在急速地流转到自己的身体里,不,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他的身体了。
“兄长!”
宁仰奚大声呼喊,却猛然间发现他居然无法发出声音,他被困在了这具身体里,无法行动,也无法挽回。
宁仰客甚至来不及反应,就失去了意识,栽倒在一旁。
就这样,那个号称想要掌握整个魔界的男人倒在了靶场的地上,没有任何挣扎,也没有留下一句遗言。
“你究竟想要干什么?”
宁仰奚突然感到绝望,他看到兄长的身下流了好多血,像一汪血色的喷泉。
“吃……吃饭,饿……”
宁仰奚听见身体里传来另一个东西的声音,就来自于那个奇异的光源。
“你们不是很厉害吗,现在还不是像条死狗一样。”
莫凌光用脚踹了踹还没有变得僵硬的宁仰客的尸体,他又吩咐道:“把他也变成傀儡邪兽吧。”
于是盲再次挥动触须,将宁仰客的躯体卷入背后的肉瘤中,等待孵化。
“放心吧,你马上也要去和你亲爱的兄长作伴了,黄泉路上你俩并肩而行,不会孤单。”
莫凌光对这两兄弟并无好感,对他来说,他们只是莫家大业上微不足道的两块垫脚石罢了。
可有可无。
他喂给盲的东西是父亲事先就交给他的一块骨头,他一直放在储物戒里,当时还不知有何妙用,殊不知竟然是一件能够改变战局的如此好用的神兵。
“我儿,在宁家人完成对拿捏分寸意识的抹杀后,将这块神骨喂给盲的躯体。神骨上有残留的上古禁咒和神明的残魂,只有这样经过两次连续的献祭,才能够破除禁咒中的限制,唤醒古老的神明,为我们所用。”
莫景岚笑了,无论宁家人再怎样努力,他们也绝做不上魔界的头把交椅了,他们只能成为自己霸业上的一个祭品。
“父亲,您前面对他们所说的那些全都是为了让他们上钩,主动去抹除盲的神识从而使唤醒神骨的计划顺利展开对吗?”
莫凌光心潮澎湃,对父亲绝妙又长远的计谋所折服。
“他们东洲人就是最卑劣的,快杀了这邪兽,我要和它同归于尽。”
宁仰奚的目光望向远处披着兄长的外表却不是兄长的意识的邪兽,无比痛苦。
宁仰奚疯狂大喊,终于他的声音好像被不远处那个神色清明的人听见。
他看到对方眼里决绝的战意。他知道,他终于可以迎来自己的死亡。
兄长,等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