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云池将那袋银两放在了她面前的桌上，意料之中，那人满不在乎道：“我以为我昨日说得够清楚了。”

“自然。”江云池继续说，“那些‘仙丹’，我会供给北边的妖。若是顺利，不久后便会有大批的妖南下。这就是我的筹码。”

在大多数人类的观念里，妖族自然是唯恐天下不乱的，只要给她们机会，她们一定会越过结界来到人界。而届时，魔修与商贩也就有了一个相对正当的理由获取原料。

这便是江云池抛出的饵，当然，她也无法笃定对方就一定会接受。这是很诱人不错，可她无法向其作任何保证。

果不其然，那人问道：“且不说你能不能召集大量的妖，我又如何知道，你拿了‘仙丹’后又会做什么？”

江云池强装镇定，按照师姐同她说的，尽量表现得高深莫测些：“我有没有能力召集妖，你们的人应当看的出来。至于第二个问题…”她顿了顿，“你无法知道。但…想要获取巨额利益，就应当承担同等的风险。不是吗？”

僵持了好一会儿。云儿垂下了头，一面照着烛光，一面隐入了黑暗里，连同带着她的神情也变幻莫测起来。

良久，她笑了起来。不同于先前的魅惑，有些低沉与…无奈？

最后，她抬起眼眸，那儿又恢复了往常的抚媚，与她们道来那最后的密匙：“我乏了。你们自己同那人说吧。”

…

“没想到真是陈府。”她们走在街上，向云儿说的那家药铺走去。

“卖这‘仙丹’可谋取的利益当真就这么大，能让陈老爷甘愿冒如此风险也要卖下去？”江云池扭头看向若有所思的师姐，“师姐，你说呢？”

“…你可还记得，陈府的小姐？”

江云池点了点头，不知所以。

“听镇上的人说，她从前身子十分赢弱。几年前，生了场大病，以陈府的财力，自然是能请的大夫都请了，可都无济于事。

那时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要死了，传言，陈府甚至已经筹备好了相关事宜。

可又过了一阵子，那陈小姐的病情突然好转起来…”

“师姐，你是怀疑陈老爷是为她女儿才不得不制那丹药？”可她回忆起那日的婚宴，按理说常食用药的身上多多少少会有药草的味道，可她并没有在陈小姐身上闻到类似的气味。

难道是被胭脂味盖住了？

温烛犹豫着点了头，轻叹了口气：“还是去看看再说。”

她们换了模样，就这么领着赤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。

“二位要拿多少？”

方一进门，许是见她们空手而来，小二想当然地认为她们是来买那“仙丹”的。

温烛上前：“我们要的很多，货够吗？”说着，她将那袋银两放在了小二面前。

小二的双眼霎时间就亮了起来：“管够！”

他正要接过，温烛却撤回了手，向他低声道：“我们想和陈老爷谈谈，我们要的，是这批货。”

小二微垂着头向对方递来的物件看去，罢了，躬着身将她们朝楼上引去：“二位这边请，”

他这才看见两人脚边的赤狐，面色僵了僵，越发恭敬起来。

“二位在此处稍侯着。”

江云池状若无意地摸了摸狐狸：“可别随便来个什么人，打发了我们。我们只跟陈老爷谈”

“自然，调大货的事，都是我们老爷亲自管的。”

门方一关上，江云池检查过四周无异后，便倾身往茶桌上趴了上去。

可当真是累死猫了。

温烛一面将覆在她脸上的头发拨了开来，一面说：“要是累就变回来吧，接下来我可以应付。”

江云池的面部被挤压地变了形，她嘟着嘴含糊道：“他见过我真身。”

压得疼了，她又换了个方向趴着。最后，干脆抱起温烛的手臂靠了上去：“也不知道师尊那边怎么样了。”

若是她们这边顺利找出陈府售卖“仙丹”的证据，或许就可以沿着这条线索摸出丹药的整个销售链。

她们不认为陈府有独自研发那丹药的能力，但既然魔修选择向他兜售，一定是有原因的。

或许，那与她们遇见的那些黑衣人有关。

当然，关键还是找出那位“层岚”，将魔修一并抓住。

温烛：“但愿能找出那个‘层岚’吧。”

玄武宗内。

男子闭着眼，眉头紧皱，一手抵在眉心处，一手虚握着桌上的瓷杯。杯中的热茶已经凉了好一会儿了，他们亦然对着彼此沉默了良久。

他的衣着称得上寒酸，粗麻制的衣服，有几处破了洞，还未来得及缝补。他整个人都是灰扑扑的，从凌乱的发丝到破旧的、沾了些绯红的衣裳，与这间雅室格格不入。

可他没有丝毫不自在，更多的是烦躁、无力与不悦。与之相比下，坐在他对面那衣冠楚楚的人，此刻却十分局促地低垂着头。

从这个角度看，浓黑眉遮挡住了他的眼睛，但他知道，那儿一定是十分落寞憔悴的。

男子终于打破了僵局：“顾师兄，你本可以继续瞒下去，我知道你可以。所以…”他深吸了一口气，“是叶庭他知道了吗？”

那人答道：“叶庭前先天来问过我，我自然…总之，他借口巡查去了都宁。昨天我收到了他的信，我才知道…”

“我看顾叶庭这孩子，比你懂事。当初也是，现在也是。师兄…”温言看向对面那人：“你可曾问过他自己的想法？”

顾礼明依旧低垂着头：“事到如今…”

“事到如今。”温言打断了他：“你来找我，又有什么用呢？你顾礼明什么做不到，何必多此一举，特地通知我。”

话末，他忍不住笑了起来。多年前的荒唐还未开始模糊，便又在眼前清晰地重映。

他笑自己隐于山谷，却从未脱离尘世。他笑他被精准地抓住了软肋，自己的确无法对此坐视不管。他笑世人在他身上看到的高尚，也不过是坨狗屎。

“我有些累了。”他行至门口，他还是顿住了脚步。

几番挣扎又有什么用，其实心里早就有了答案。何况，顾礼明向来精明，怎会去做没有把握的事情。

倒不如直接了当地顺了他的意。

良久，才说道：“我会把温烛她们叫回来。剩下的，你自己看着办。”

…

江云池揪着来人的衣领，露出犬齿，恶狠狠道：“你该知道我们要的不是这些。”

桌上的布袋里鼓鼓囊囊地装着“仙丹”，但显然，并不是她们要的那种。

陈老爷却是打着颤，声音也不自主提高了起来：“我实在听不懂你在讲什么，我们药铺卖的仙丹，那就是桌上这个啊。”

江云池眯着眼，还想再试探，却被师姐制止住了。

她将顾叶庭给那颗举至他面前，说道：“看清楚了，我们要的，是这一批。”

江云池拽着他的衣领把他又往前摁了摁：“看清楚了！”

陈老爷颤巍巍地看了良久，才小心翼翼道：“二位大人，恕我实在看不出这与桌上的那些货，又有什么区别啊…”

闻言，她们对视了一眼，就草草将放下银两，拿起桌上的布袋，从窗口跳了下去。

方一落地，江云池便直径向温烛扑去，变成了狸花窝在温烛的臂弯，胸口堵着的闷气迟迟顺不下来。

明明就差一点！难不成那人骗了她们！？

温烛顺着她的毛，边走边说道：“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变故。”

当下有两种可能。

一是，云儿并不接受她们的条件，才以假消息搪塞了她们。但她就不怕她们又折回去找她理论吗？

二是，陈府确是那背后的商贩不错，但在这期间，她们暴露了。但从何时，又因为什么暴露？

从计划开始，她们所遇见的人看上去都很平常，除非…里面有实力远超她们的人。但江云池认为，能和她现在这具身体不相上下的人类寥寥无几。

亦或是…里面也有精通幻术的人。是那日在客栈遇见的婆婆吗？

如此想来，应当在她妖族的身份被识破时，她们就已经暴露了。但又何至于与她们迂回这么久？

想不通。

江云池蹬了蹬后腿。

“所以…”温烛说，“我们不如直接去陈府。若是他知晓我们的目的，自然会有所戒备。有所戒备，就必然会有反常。”

…

江云池带着小狐狸翻过围墙，绕过府里的人员，藏在了与师姐事先商量好的后院里。

府内有不少玄武宗派来的弟子，江云池隐去了她们的气息。

屋外的开放走廊突然传来人的踏步声，听上去，像是有些急促。

“李兄，不必去找了。”是凌云的声音。

江云池在枝叶的缝隙间找了个角度，隐约看见凌云对面那人正是李郝。

“温烛过来陈府了。”

李郝却是讶异了一番：“她为何会来陈府？”

“具体的，到玄武宗再说吧。”说着，凌云又急匆匆地向前厅赶去。

李郝点了点头，跟了上去：“希望事情是有所进展了。”

看样子，师姐似乎在陈府待不成了。

江云池看着狐狸思量了会儿。

“啾？”

「我先带你去个地方藏起来吧。」

小狐狸断然不能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