竭泽破碎的视角看得一愣一愣的。
金色菩提树的出现,锚点由竭泽变成了它。
菩提树由金星而化,其中蕴含的能力不可小觑,对黑雾有着致命的吸引力。
黑雾不在薅着竭泽一人不放,转而去更为粗壮的金色树干里乱窜。竭泽体内的黑雾也有样学样,脱离了他/她转投菩提巨树怀抱。
侵蚀竭泽的黑雾散去,破碎的皮肉也在金色灵力的加持下缓缓恢复,但竭泽心里清楚,这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。
黑雾易消,但黑雾留在他/她体内的业障却是轻易消不掉的。
竭泽如今已是强弩之末。
菩提树并不能让竭泽恢复如初,但它的出现却留给了竭泽转生的可能——只要魂魄尚未完全污染,竭泽的魂魄仍能回到大仓山的灵脉内等待转生。
转生,多么珍贵的机会。
“停下……”
“停下!”
这么珍贵的机会,如果是用别人的命来换,那就一点不珍贵了。
断舌再生带出大量血沫,但竭泽管不了那么多了,他不顾咽喉的再度撕裂,喊道,“停下!!!”
可惜,已经停不下了。
竭泽想要阻止那道身影,但金星已经脱离他/她化作菩提巨树,竭泽想要呼唤他,但他已在菩提树内,生死不知。
除了一身残破,他/她一无所有。
“山主……”
竭泽想要呼唤山主打断这场仪式,但他/她不会成功。
山外灵师去而复返,落在竭泽身旁,他脚踩菩提树叶,目含慈悲,但所做之举却让竭泽心中升起的希望直接破灭。
山外灵师二指落在竭泽眉心,竟是直接断开了竭泽与山主的联系。
“先生,你在做什么?!!”
竭泽剧烈挣扎,但他/她已不剩什么力气,拿什么挣扎呢。
“他是我朋友,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!”
山外灵师没费什么力气按熄了竭泽最后的求援希望,见竭泽目眦欲裂恨不得拼命,他轻叹一声道,“竭泽,这是他的选择,你无权干涉。”
你**的无权干涉!
他是我的朋友又不是你的,你当然能说风凉话了!
竭泽气得发抖,好在还有一丝理智尚存,让他/她不至于破口大骂。现在重要的是让山外灵师帮忙救人,山外灵师何故去而复返,他口中的未来是否是现在都不重要了。
竭泽就想他/她的朋友活着!
竭泽分清了优先级,也计较不得什么脸面了,他恳求山外灵师,“先生,求您救救他!不管这是不是他的选择,作为朋友,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去死!先生,若您冷眼旁观是要一个人付出代价解决这件事,那就让我来吧!”
“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我选的路,这是我作为金星的使命,这是我作为山侍的责任,一切的一切,本该由我承担,不该连累他人——他不该死的,先生!”
竭泽拉住山外灵师的外袍,言辞恳切到有些慌不择言,“先生,你曾错过那位朋友,以至于终身后悔。现在,有一份挽回的机会摆在你面前,你不能再错过它啊!”
“先生!”
竭泽死死扯着山外灵师垂下的衣袖,他/她坚信山外灵师不是见死不救的人。
“我不能救他,”山外灵师坚定到决绝,他说出的话让竭泽浑身发冷,“竭泽,山主与我做了交易,祂为我续命,我保你轮回转生。今天,不是你死,就是你的朋友死。为了与山主的交易,我是不可能让你去死的。”
“你的那位……朋友,我很遗憾,但他既愿为你赴死,想必是心甘情愿的。你可能一时接受不了,但活着比什么都重要。”
“山主在等你回家,大仓山也在等你回家。竭泽,忘了这一切吧,你已经履行金星的义务,山侍的使命,不过一个来历不明寄宿在你身上的残魂,实在不必你如此。”
“你才发现他多久?他说是你的朋友你就信了吗?万一这是他在欺骗你呢?以你现在的情况,夺舍你的身体多容易啊,只要你心如死灰心甘情愿把身体交给他,他就能借你的身体活……”
“啪!”
“啪!”
山外灵师的话还没说话,竭泽就用自身的重量把山外灵师拉得一个踉跄,山外灵师重心不稳,竭泽就借这个机会把他拽到地上,哐哐两巴掌。
“你在说什么!”
“你凭什么侮辱我的朋友!”
竭泽眼中落泪,一滴滴砸到山外灵师脸上,“你可以不救他,但绝不许侮辱他!难道你没有朋友吗?你的朋友不曾舍命救你吗?你的心是什么做的,怎么能说出这么混账的话。”
“我以为你是好人呢。没想到你是最大的混账,你明明答应了山主要保护我,但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就走了,我本以为你说的‘未来’是命运……现在看来,不过是你逃避责任欺骗我的方式罢了。”
“如果你真的能预见未来,那你就该把黑袍人和人间界的真相告诉我!就算不能明着告诉我,隐晦提醒也可以啊!但你没有,你一样都没有做,你这个胆小鬼、骗子,你什么都没做!你只是个胆小鬼!遇到事情躲起来,事后说风凉话的小人!”
“山主看错你了!我也看错你了!你就是个骗子!两面三刀的小人!”
“‘金星’……什么东西,只过滤实力不过滤人品,难怪会造成灾厄!!”
竭泽气得直哆嗦,他/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,他可以不救他/她的朋友,但为什么要侮辱他/她的朋友?
伤口再度撕裂的疼痛比不过内心的空洞。山主是只要他/她活着其他人无所谓的神吗?山外灵师是只要达成目的就不管别人死活的人吗?
他们都如此表里不一吗?
那我从前认识的是什么?我以为的什么?我坚信的是什么?
竭泽死死掐着山外灵师脖子的手卸了力,太荒唐了,他/她开始怀疑一切。他/她真的认识山主吗?他/她真的认识其他人吗?是不是因为他/她天生和别人不一样,所以其他人都能轻易的骗过他/她?
竭泽开始颤抖。
他/她已经不懂了。
他/她认为重要的需要用生命守护的事物,在山主眼里、在山外灵师眼里,不过是筹码、交易。他/她的朋友在他们眼里不是人,只是一个能挡灾的消耗品。
为什么?
凭什么?
人是有尊严的啊!
人的生死不该被漠视!
竭泽颤抖着起身,嘶吼过的嗓子像风箱一样哗哗作响。竭泽没有管山外灵师是个什么状态表情,他/她拖着残躯触碰金色菩提。
‘我的朋友,你在吗?’
他/她已经不想说话了。
【“……你应该跟他走,他会护着你的。”】
金色身影顺着树干脉络挪到了竭泽面前,他的手隔着一层屏障与竭泽相抵。
【“竭泽,走吧。你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过,你还有很多事想做,你的人生不该在这里结束。剩下的生命已经不多了,你不该在这里浪费时间。”】
‘可我哪里都不想去了。’
‘我好害怕。’
‘我觉得一切都是假的,没有东西值得信任。所有人都表里不一,我和他们不一样,我根本不了解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……我好害怕,我不知道我和他们谁是怪物,我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。’
‘人的命不值钱,人活着没有尊严。’
‘我以为只有人间界如此,但我现在发现,原来我身边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也是如此——他们同样漠视生命的价值、生命的尊严。’
‘我……不能在和他们待在一起了,不然我会发疯,但我也不知道我能去哪里了……除了你以外,我已经没有值得信任的人了。’
【“竭泽,深呼吸。”】
金色身影柔声道。
【“深呼吸,对,吸气,呼气,你需要呼吸,慢慢来,就这样,慢慢来。”】
竭泽颤抖的幅度小了下来,但身体还是本能的在发抖,他/她现在很没有安全感。山外灵师揭露的真相让他/她的世界观遭到了迎头痛击,竭泽已经不想思考了。
【“我知道,你现在很伤心,很难过。你发现事情的真相和你想的不一样,你开始怀疑一切。”】
【“但这样是不行的。”】
【“竭泽,不要让恐惧摄取了你的心神,不要让猜忌毁掉你在意的人和事。屏息,凝神,不要让业障主宰你的灵台。”】
【“竭泽,那是你和我曾经待过的地方。”】
【“对,就是那里。”】
【“往里走,不要回头。”】
【“别害怕,你只需要睡一觉。等你睡醒了,就是新的一天了。”】
竭泽听从金色身影的指示,他/她将自己投放到灵台内,他/她缓缓步入漆黑的幕布。
一步,两步。
他/她看到高楼大厦拔地而起,他/她看到海浪拍打沙滩,金色的波浪像一刀刀月牙,切割海面,波光粼粼。
竭泽看到了真正的海。
在海浪拍打脚踝时,他/她在走不过去的海面上,看到了一道淡淡的金色的身影。
他侧过身,似乎是笑了一下。
【“再见了,我的朋友。”】
【“我将我的世界留给你。”】
*
灵台外
金色菩提树上,徒留一具业障缠身的空壳和被揍了几圈的山外灵师。
山外灵师摸着脖子,“造孽啊。”
但能怎么办呢?
竭泽清明的魂魄必须沉睡,不然业障纠缠之下,他/她终是要落到魂飞魄散的下场。
业障缠身的空壳虽失了魂魄,但仍有竭泽的记忆。不多时,在金色菩提差不多吸收完黑雾后,它就站了起来。
“先生。”
空壳眼中无神,一举一动皆凭本能行事。它没有情感,对竭泽记忆里的怀疑与失望一窍不通,因此见到山外灵师时没有其它举动,还是客气周到。
山外灵师抹了一把汗,“你……感觉怎么样?”
“我很好。”空壳道。
“那你接下来,打算做什么?”
“人间界的战乱应该结束,灵异界的事我管不到,至于金星,它已经脱离了我,我也不用管它了,”空壳一板一眼道,“外事已毕,我该回大仓山了。”
山外灵师:“我会通知山主来接你的。”
空壳“嗯”了一声,与山外灵师道别后,看都没看金色菩提树,径直走了。
“就这样让他回去吗?”山外灵师问金色菩提。
【“只能这样了。”】
【“后面的事,你管不了。”】
【“未来已成定局,过去无法更改。谢骄,大仓山一行是注定的。竭泽的躯壳注定会被黑袍人利用,业障缠身,记忆混乱。”】
“这就是‘命运’吗?我不喜欢这个。”山外灵师叹道。
【“不喜欢也没办法,总要长大的,尤其在这个没有法律道德的世界,能保护你的只有你自己。”】
“……”
山外灵师——谢骄失神了。
【“怎么了?”】
“……感觉很奇妙,原来自己关心自己,是这种感觉。”
【“……”】
【“那是当然。”】
【“我可比你强多了。”】
谢骄闻言笑了起来,他眼中是认可,“是啊,你比我强多了。”
然后又落寞,“你一定会消失吗?竭泽已经离去,若你化作菩提树留在此处,说不定千百年后能化形成山间精灵和秋池做个伴呢。”
【“谢骄,我的消失是注定的。”】
【“在你从大仓山看到这一幕时,我们的结局就注定了——我,年少的你,注定会消失。”】
“我知道,但我感情上还是接受不了。”青年的谢骄抬头看菩提巨树,“为什么是你呢?我不明白。”
“纵使我们的过去那样不堪,纵使我们日日夜夜痛恨着自己,但我就是我,如若要死,那就每个时期的我平等死去,如若要活,那就每个时期的我一起苟活。”
“我不明白。”
“为什么少年的你被选中了。”
“在我知道会有这一刻时,我就不断问我自己,难道是我心怀